第(2/3)页 当一个人低头的时间太久,越活越卑微,越来越心窄,便忘了那片日月当空的青天,原本触手便可及。 宣明珠衣金蟒衣,带天琛带,冠远游冠,立于镜前,静静对望那张清冶雍容的面貌。 泓儿和澄儿的心坎和眼窝两下发热,跪地顿首:“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!” “是该办些正经事了,”宣明珠目光通透,“向北衙军通知下去吧。” 在此之前,她先将梅豫叫来了鸣皋苑一趟。 当梅豫看见身着具服焕然如亲王莅临的母亲时,呼吸顿滞,下意识便要跪拜。 这件只停留在洛城上阳宫的传说里,晋明皇帝亲口言“见之如朕亲临”的礼服,他听说在母亲出嫁后便留在了宫里,许诺此生不再穿。没想到,还有机会能亲眼看见。 好在梅氏风骨撑住了他心中的万千惊疑,稳稳立在下首,只是声音有些打颤:“豫儿见过母亲。” 宣明珠道:“你跪下。” 梅豫这回不再犹豫,依言而跪。宣明珠俯视着这个尚未长成的少年,目光既有无尽的期冀,又蕴含着许多不舍。 她唤了声“豫儿”。 “为娘想让你立个誓,一生竭尽全力爱护庇佑宝鸦,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,一点一滴的委屈。你可愿意?” 梅豫有些诧异地抬头,虽不知今日母亲为何如此郑重,二话不说便举指发誓。 末了自己还加上一句:“梅豫如有半分违背,教我天灭地诛,万世不得超生!” 宣明珠猛地别开脸,一滴泪洒落在无人看见的暗处。 她俯身扶起长子,摩挲他的后脑,半晌轻道: “怪我偏心,宝鸦是我的心肝,你和珩儿是娘的两肋,这心脏,不就需要胸肋骨挡在前头好好地护着么。 “豫儿,你将来是梅氏顶天立地的门面,我期盼着你长大成材,却又舍不得你一个人去面对风雨,你父亲教子又历来严厉了些……罢,不说了,好孩子,别怪娘。” “母亲!” 梅豫心里有种摸不着的不详感,再次撩袍跪下,铿然道:“君亲在上,有事弟子服其劳,此为天经地义之事。娘此言折煞儿子了,让儿子有何余地自容?梅豫自然一心孝敬双亲,友悌弟妹,何庸多言?” 他抬起头,目光坚毅且赤诚,“不过孩儿求娘亲一句准话,可是出了什么事情?若有用得着孩儿处,孩儿赴汤蹈火也不辞,娘别以为我年岁小,我也顶得住风雨!” 锵锵言容,隐约有其父三分风采。 宣明珠仿佛又见当年在御屏风后,偷看到的那个应对殿试潇洒如流的探花郎。 当日少年比之今日少年,少几分稚涩,多了几分自如与清傲。 终究已成过往了。 她静了半晌,点点头,弯腰拉起长子,说豫儿你别怕,在他耳边轻道了一句话。 梅豫骇在当场。 宣明珠叹息一声,将这样的责任放在十三岁的少年肩头,她实在很愧对他啊。 “豫儿。”她将手掌落在长子的肩膀,和容叮咛他,“以后治事多学学你父亲,成家后多疼疼你媳妇。” 梅豫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父亲他……知道吗?” 宣明珠摇头,淡笑着摆手,示意她不在意。 两行清泪自梅豫脸上滑落。 继而,他又猛地抹去泪,一躬到地:“孩儿谨记在心!” 次日清早,在梅豫护送准备回扬州的祖母出京后,宣明珠穿蟒服,乘金辂,来到位于皇城端门外的司天台署衙。 身前,是司天台建制三丈三尺高的观星楼。 身后,是五十年前晋明帝征集天下铜铁,所筑起的高达一百零八尺的盘龙万国天枢。 浩荡的日光直照而下,天枢柱身盘绕凌天的金龙与昭乐长公主身上须爪怒张的金蟒,交相辉映。 宣明珠意态殊洒,眯眼转了转尾指上的赤金指环。 目光所及处,北衙禁军都尉林故归率百骑猎猎而至,端的铁蹄震地,甲光耀空。 能入司天监供职的,自然是些捧罗盘翻黄历的文士吏,乍见这个阵势,还以为哪重天的魔星降世来灭他们口了呢! 谁也闹不清小小监台得罪了哪路高人,皆惴惴的缩在大门里。 林都尉下马,介胄之士可不拜,他却屈下左膝,向长公主双手呈上鱼符。 “北衙三营骑军、虎豹军、催甲军,尽为长公主殿下效命。殿下之令,无不遵从。” 兵符之主点点头,在金芒熠烁的通天勋柱下,漫然打个呵欠,“砸吧。” 【二更】 长公主带人砸了司天台。 晋朝自立国以降,崇尚君权神授,司天台的存在虽无鸾台凤阁起眼,往大了说,也是一朝气运之所在。 结果建逾百年的观星楼,就在北营军蛮横的长戈铁蹄下轰然倒塌,成了一片废墟。 “长公主殿下息怒,万事好说话,这犯天命的事万万做不得,砸不得呀!” 司天台里一片鬼哭狼嚎。 “天命,砸不得?”长公主檀唇轻莞,眼中激不起半点烟尘。 当年她何尝不是央求那帮千杀的奴才,说皇后娘娘的桃树砍不得,又有谁听她的了?她抬头望了眼湛蓝天穹,“我砸的就是天命。” “听说华苗新死了?死得巧啊,他倒会避难,知道落在本宫手里得不着好,早早赶去投胎了。” “长公主慎言!” 在一群如丧考妣的钦天官中,一个身穿赭黄袍的长髯官员排众而出,乃是司天监的副正方高秋。 他面容颇有正气,梗颈怒目:“司天台定历法,通天命,多年来为了国朝的气运殚精竭虑。长公主如此肆意妄为,是不将皇帝陛下放在眼里,还是不将晋朝江山放在眼里?若不收手,恐遭天遣!” 军卫横戟围出的步障外已聚集了无数百姓,听到这番慷慨陈词,不由对着广场内的景象喁喁议论起来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