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演武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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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飞剑“火瀑”,顾名思义,袁化境一旦祭出此剑,既能从天幕引来一条大火瀑布,三昧真火如洪水流淌。关键是这把飞剑还能暗中牵引人身灵气的沸腾和魂魄的,就像架起火堆在他人宅邸之内,极其针对修士,如大火烹煮湖海。对付纯粹武夫的坚韧体魄,效果稍逊一筹,恰似大日炎炎,缓慢烧烤山岳。

    剑修往往会被本命飞剑神通影响道心和性格,袁化境极为强势,宋续相对温和,便是此理。

    照理说,对付一头鬼物,袁化境的这把火瀑,最是天然克制,没奈何双方境界悬殊太多。

    其实袁化境还有一把隐藏极深的飞剑,却当不得严格意义上的“本命”二字。

    飞剑名为“倒流”,因为是仿品,由崔瀺亲手炼制而成,仿自师弟左右的那把本命飞剑。

    陈平安抬头望去,实在是被惹烦了的蚬,一剑斩向悬空的古镜,竟是落空,剑光在更远处斩开一条光阴裂缝,又见白骨填壑。

    蚬再递出数剑,只是无法斩出那把停水镜的真相,让这头鬼物愈发暴躁,满身戾气直接显化为一座黑色云海,干脆将那轮明月镜给裹缠起来,就当是眼不见为净。

    被剁掉头颅的袁化境,化作粉末的少年剑仙阴灵还在蚬的洞府内碰壁,一颗金丹依旧被蚬掌控……

    大概是不想让陈先生“守尸”,当宋续一声令下,葛岭在内三人瞬间有所动作。余瑜哀叹一声,姑奶奶被殃及池鱼了。

    蚬微微错愕,连同“余瑜”在内,加上袁化境和苟且,竟是一一死绝了。

    一条光阴长河悠悠荡荡,三位地支成员重新归位。

    原来地支修士各自的一盏本命灯都掌控在同僚手中,来专门应对当下的形势,主动将本命灯熄灭,再来逆转光阴。

    蚬站在原地,满头青丝疯狂飘拂,看得出来,这头十四境鬼物大动肝火了。

    “新鲜出炉”的袁化境从洞府中走出,两尊傀儡门神低头拱手,恭迎主人“出关”。

    陈平安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袁化境解释道:“我们的十二盏本命灯并不固定在谁手上,谁都可以将其熄灭,谁都可以帮忙点亮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说到底,还是蚬杀力不够高,攻伐手段欠了火候,无法真正做到瞬杀你们十二人。”

    袁化境点点头,“崔国师说过我们地支一脉的立身之本,就是保命手段多,可以恶心人不偿命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瑕疵还是多了点,还需再接再厉。”

    袁化境一边重新祭出飞剑“火瀑”,尝试着遥遥煮沸鬼物的体内灵气,一边说道:“谢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无非是各自做事,各有所求,道谢就不必了。我相信宝瓶洲的未来是你们的。”

    袁化境无法确定是真心的好话,还是绵里藏针的怪话。

    袁化境以心声询问一条大道路径的可能性,“我将来能否通过‘夜郎’斩杀一尊神灵余孽,凭此破境?”

    陈平安摇摇头,“别想了,你就算成功得手了,也劝你最好将这具傀儡转赠给隋霖,让他假冒神灵更真。否则以你目前的心性定力,只会道心被神性浸染得一塌糊涂,我不希望地支一脉与你兵戈相向,务必斩杀一头人不人神不神的怪物。”

    袁化境大失所望。他其实一直想要将“夜郎”改名为更为契合飞剑神通的“停灵”,认为更加名副其实。

    而且斩杀一尊较高位的神灵余孽,一直被袁化境视为破境契机之一。当然若是晚点再行此事,更好,依旧有机会可以成为袁化境由玉璞跻身仙人的大道机缘。

    老聋儿,这位被说成是甘一般的老飞升,并不吝啬藏私,与袁化境聊得比较投缘,让袁化境的剑道裨益极多。

    如果袁化境去的早了,老聋儿尚未在花影峰那边定期开课传道,也未必能够聊得透彻,说到点子上,而且老聋儿也未必有后来的耐心。对着一群下五境中五境的少年少女修士,再来与一位不到百岁的元婴境瓶颈剑修闲聊剑术,况且后者还彬彬有礼,态度端正,肯定是会觉得后者比较聪明的。

    可若是去的晚了,老聋儿就已经搬离拜剑台,在花影峰那边结茅长住。袁化境生性清高,自然不愿意跟一群孩子坐在学塾内听课。

    如此说来,拜剑台之行,貌似也该是剑修袁化境的一桩缘法?

    关于袁化境改名的想法,老聋儿觉得不错,飞剑改名字,就跟谱牒修士修改道号差不多,是有大学问的,说不得什么时候,天地便会给予一些微妙的回应。

    不过甘供奉担心误人子弟,好心办差事,害了这个炼剑勤勉的顺眼晚辈。所以谨慎起见,就让袁化境祭出飞剑,狠狠耍了一通,老聋儿作壁上观,亲眼确认过飞剑的本命神通,这才赞成袁化境修改飞剑名字,还额外评价一句,若是在剑气长城,这把飞剑被避暑行宫给个“乙上”品秩,问题不大。就在袁化境下定决心之时,却被凭空蹦出的一个貂帽少女那边,挨了一顿骂,一个敢傻了吧唧开口一个敢稀里糊涂点头,你们真不怕捡了芝麻丢西瓜啊。

    好个甘一般,本次席现在认定你是蛮荒派来落魄山的奸细,你必须与我好好解释清楚,否则我就抓你去见掌律长命……

    老聋儿只好解释一番,我若是蛮荒奸细,明知谢次席和小陌先生都已经身在山中,何必来落魄山送人头,跨越天下送战功?

    谢狗却说兵书上有那所谓的“死间”。

    老聋儿苦着脸,思来想去,只好搬出那位十万大山的之祠,说自己来落魄山,是被这位前辈“说服”的,岂能是什么奸细。

    谢狗大怒,好好好,说怪话是吧,说我境界、眼力都不如老瞎子是吧,既然没有了宗门公务,便是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了。

    老聋儿嚅嚅喏喏,谢狗骂骂咧咧,一个愿打一个愿挨,袁化境连落魄山客卿都不是,也只能是袖手旁观。

    貂帽少女也不教他什么剑术,从不与他说任何练剑的门道,谢狗看袁化境的眼神,好像总是有些怜悯。

    因为郭盟主就在拜剑台,谢狗时常带着小喽啰的白发童子一起去“总舵”那边逛荡。

    算是跟袁化境混得比较熟了,反而问他一句类似佛偈机锋的言语。

    恰好,袁化境从小就亲近佛家,否则他也不会在那座律宗寺庙,与“陈平安”偶然相逢。

    当时谢狗问的,是那句“气若悬丝,为道日损,会也么。”

    只是一问,就让原本元婴境瓶颈已经有所松动的袁化境,一下子跻身了“几近于无”的空玄境地。

    瓶颈没是没了,却是更大了,干脆动也不而动了。袁化境却是苦中作乐有大欢喜心,会心不远,得其真意。

    袁化境心知肚明,若是再被自己连这么大的瓶颈都给破了,他极有自信,届时自己的玉璞境,绝对不输给剑气长城本土剑修的玉璞境。

    在返回京城之后,袁化境经常飞剑传信寄到拜剑台,好奇询问一些跟修炼无关的问题,没有回信,不亏,有答案,有赚。

    例如“天地间为何单独赋予剑修的本命飞剑诸多神通。”

    明明是个笨学生提出的傻问题,反而让谢狗这种天才觉得比较刁钻。

    总舵的三大巨头,某天聚在石桌旁,将那封密信摊开在桌上,谢狗与上司虚心请教一事,“郭盟主,咋个办?”

    编谱官建议道:“好办,当没收到这封信,就说被手痒的甘一般私自拆开信封,回答不上来问题,被他吃了!”

    不管怎么说,拜剑台一行,收获太多,所以袁化境就算捏着鼻子,拗着性子,也要这位山主当面说一声谢。

    也无所谓心声不心声了,改艳径直开口说道:“袁化境,打个商量,老东西的一身道意归我,道身皮囊归你,如何?”

    袁化境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改艳说道:“一头完整的十四境鬼物,你吃不消的!小心反而沦为它的傀儡,也别嫌‘死物’不值钱,只是多出一位极有可能维持在飞升境的死士扈从,就够你袁化境炼化好多年了。”

    还要驾驭一把本命飞剑的袁化境皱眉说道:“杀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跪坐在床榻上的改艳,伸手拂过宫妆绸缎长裙,愈发曲线毕露,说道:“陈先生,你劝劝这个死脑筋,他听你的。其实如今我们地支一脉,就数他内心最佩服你了。”

    袁化境恼羞成怒,“不要在这里摇唇鼓舌!”

    改艳抿了抿嘴唇,妩媚笑道:“陈先生也不给我机会呀。”

    宋续咳嗽几声,提醒你改艳就算要闹幺蛾子,也别在我们地支结阵对敌的时候,陈先生收拾你一个,就是收拾我们。

    隋霖、陆翚几个俱是头疼得直接揉眉心。

    陈平安置若罔闻,想起一事,问道:“有没有预备一副合适的皮囊?”

    袁化境点点头,“有一副九境武夫的妖族肉身,是用战功换取来的,一直没机会找到合适的傀儡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便让袁化境取出这副肉身,再将那蔡玉缮从幻境中丢出,塞入妖族肉身中。

    不用陈先生提醒,袁化境便一剑削掉了“蔡玉缮”的脑袋,后者瞬间沦为傀儡。

    袁化境惊喜道:“灵智极高。”

    也不管袁化境那处洞府如何安置蔡学士,一袭青衫来到一座古遗址的点将台,意态闲适,双手笼袖,拾级而上。

    余瑜就站在这边,她拎着一只长竹筒,里边搁放着一杆杆用以发号施令的彩旗,还有几枝锈迹斑斑的古老箭矢夹杂其中。

    余瑜,戌。

    兵家修士,境界不高,年纪虽小,她却是地支一脉的智囊,她也一贯以狗头军师自居。

    少女来自上柱国“马粪余氏”,在家族辈分不低,皇后娘娘余勉若是回家省亲,都要喊她一声姑姑的。

    余瑜本来是最不怕陈先生的地支修士之一,身正不怕影子斜,即便被陈先生将他们所有人给“砍瓜切菜”了一次又一次的,她都不虚的。不是我的排兵布阵有问题,实在是陈先生过于老谋深算、阴险狡诈了嘛,兵无常势,不愧是坐镇避暑行宫的末代隐官。

    但是先前出现了一场变故,有那在国师府担任文秘书郎的余氏嫡房子弟,竟敢串通同僚,勾结外人,在崔瀺卸任、陈平安尚未补缺期间,试图用一些看似高明的官场手段,在规章制度之内彻底掌控两座官厅,以此悄悄架空整座群龙无首的国师府,徇私舞弊,谋取更多的隐形权柄。

    此人被容鱼和符箐揭发之后,很快就被丢到刑部吃了牢饭。

    很快余氏家族就有了那场变故,一场有那司礼监掌印太监就在门外等候结果的家族祠堂议事,何其愁云惨淡,最终结局,就是马粪余氏彻底退出了大骊边军,此外接下来整整一代人的仕途就此断绝。上柱国余氏,在接下来大骊朝廷二三十年之内的风云变幻,总之他们都将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,京城和地方官场上都不会有余氏官员的任何声音。

    所以余瑜现在见到陈先生,就很怕了。

    此刻瞧见了青衫长袍的陈先生,余瑜几次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余瑜的肩头之上,站着那位“剑仙扈从”,感知到主人的混乱心境,他便转动脖子,眼神冷漠,盯着那位坏了主人道心的罪魁祸首。

    忘了是谁说过,我们的“记忆”,就是一场发生在人身天地之内的道化。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因私废公,胆子不小。余军师确实一如既往的心宽,都敢不把一位十四境当回事了,撇开境界不敢,就你这份道心,得有十五境?”

    余瑜脸色微白。

    陈平安自言自语道:“马粪余氏出人才。”

    余瑜使劲绷着脸色,小姑娘既惶恐又伤心,只是不忘拍了拍肩膀,让那位扈从稍安勿躁,惹谁也别惹陈先生。

    有地支成员想要提醒心神不宁的余瑜,只是想到陈先生就在她身边,想一想还算了。

    委实是陈先生这句话,可伤人了。

    是说那个连累整个余氏家道中落的“年轻俊彦”,他还闹了两个笑话,一是在国师府官厅,走路踉踉跄跄,就跟抽筋似的,而且绝对不是演戏。

    二是他到了刑部大牢,余氏家族的老人去探望,给了他一个几乎可算明示的暗示,既然你该揭发检举告密的,反正都已经一五一十说清楚了,就算是给了朝廷一个交待,那你现在就该给自己的家族、给大骊王朝的马粪余氏一个交待了。

    结果这家伙本该撞墙也好,拿筷子捅死自己也罢,他都不做,舍不得死,每天该吃吃该喝喝,反正就是不肯自行了断。

    余瑜听到这件事后,差点就一个没忍住,去刑部牢狱那边亲手做掉他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宋续察觉到她不对劲,立即出言劝阻,余瑜就该吃牢饭了,这趟远游斩鬼,就是立功赎罪。

    陈平安淡然道:“余瑜,你不如多学学宋续,他才是真正的明白人。记住,越是心宽之人的一二心窄处,会让人很难受的。”

    余瑜惊讶无言,本以为陈先生会雷霆震怒把她骂一通的,不曾想反而是句劝慰人心的温暖言语,小酒鬼的她,跟喝了一大壶米酒酿似的,抽了抽鼻子,点点头,少女闷声说晓得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,“才多大岁数,想那么多做什么呢,休要自讨苦吃,只管一门心思修行。真想要为谁遮风挡雨,总要自己先学会躲雨,以后才能帮别人撑伞。”

    余瑜咧嘴笑起来,心一定,少女的心情便舒畅了,她朝那改艳和韩昼锦一挑眉头,羡慕不羡慕,嫉妒不嫉妒?

    韩昼锦已经下定决心与那榆木疙瘩明说,便不理睬余瑜的挑衅。改艳却是很捧场的,故作伤心欲绝,泪眼朦胧,泫然捧心状。

    陈平安喃喃低语道:“少年少女们的肩头,不要着急,先挑起杨柳依依和草长莺飞。”

    好像陈先生说过了这句话,蜷缩的心情也跟着舒展起来,就像伸了个小小的懒腰。

    余瑜好奇万分,轻声问道:“若是陈先生倾力出手,是不是就可以一击毙命?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我只是飞升境,不是十五境。”

    陆翚道场是一座高耸入云的藏书楼,仙鹤盘旋云中。

    陈平安来此登高远眺。

    陆翚,酉。

    儒生,曾经求学于旧山崖书院。陆翚既然是儒家练气士,大道根脚,还是一位青冥天下那边被白玉京列为贼寇的“一字师”。

    不过陆翚一直不清楚自己“俗世”的真实身份,是那中土阴阳家陆氏的偏房庶出子弟。

    简而言之,他与真名陆绛的大骊太后“南簪”都能攀上亲戚。

    在大骊国师庆典期间,陆神去了趟太后娘娘南簪那边,这位都快当了“十四境候补”三千载了的陆氏家主,算是亲自帮她一笔勾销了族谱上边的“陆绛”。

    见他一副比余瑜更加如临大敌的样子,陈平安忍俊不禁,笑问道:“见过你家老祖宗了?是顺势认祖归宗,还是犹豫不定,跟曹侍郎好好商量一番?”

    陆翚也有些尴尬,照实说道:“不敢隐瞒陈先生,下属顺坡就驴,认了个便宜祖宗,不认白不认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“见好就收。”

    陆翚说道:“陆神没有骗我什么吧?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他不敢。”

    陆翚如释重负。天上掉下个老祖宗,赚了。若说“陆绛”因为身份的关系,难免顾虑重重,他陆翚有什么可担心的?

    关键是既然陈先生都没有异议,那他还矫情个什么劲,下次再与陆神见面,给老祖宗多磕几个响头都无妨。

    其实以前的陆翚不是这样的,也曾是个持身极正、行事规矩的读书人。自从上次被神性陈平安收拾得比较惨,就彻底不拘着言语性格,听说连酒都喝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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